“阿贵是我见过最贱的人。”
韩美德死后,小四就喜欢把这话挂在嘴边。
韩美德本名叫刘贵儿,是镇上远近闻名的潮人,穿着打扮不说,最显眼的莫过于发型,五颜六色的发色,每周都不重样;随着韩美德在镇上落脚,这个镇子的人就都潮了起来,个个枯黄枯黄的头顶,就像秋天走进了森林。
虽说韩美德给自己理各种各样的发型,但他的理发店给顾客只做种发型,并且每天只做单生意,每月停业天。
在镇上年轻人心里,韩美德是偶像,是启明星,是领路人;每每小四说阿贵是贱人的时候,镇上人都不以为意,唯有次小四说“韩美德是贱人”时,被镇上几个年轻人给收拾了,小四咬牙切齿,脸上写满了不服与不甘,心想:“我必须要让韩美德是贱人这事深入人心”。
辽源镇是个很美的古镇,条江水贯穿整个城镇,三面环山,阴云和雨天是多了些,每当放晴时,像揭开了张大大的帷幕——青山与田野相叠,屋舍与流水分明;条通往县城的公路,车马进进出出,忙忙碌碌,犹如蜂洞般;到了秋天就更别有番诗意了,满山枫叶火红火红的,二月花自然是比不过了,渔船乘着黄昏或暮色的灯光,船夫唱着时下流行的曲,慢慢悠悠地靠岸来,好个渔舟唱晚,整个辽源镇都躺在幅画里。
大巴车就是伴着黄昏和满山枫叶徐徐地滑进车站的。
车门打开后,几条影飞快下了车,四散在镇上八个角落,直到消失了。
小四是便秘似地被拉出来的,灰头土脸,脸的胡渣,宛似个流浪汉;也许他本来就是个流浪汉,但现在是个在自己镇上行走的流浪汉了。他漫不经心地把两只烂箱子从车肚子里往外拖,像杀只鸭子开腹取肠似的。
“赶紧的,赶紧的……”
光头司机在椅背上取下外套,边穿边催,路的奔波和烂路况已经抹掉了他的职业素养,现在正想着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呢,他的不耐烦已经到忍耐限度了。
“好了没有?搞快啊,摸蛆哇?”
小四没有理他,拖着沉重的行李走进秋风里。
深秋的杏树已经秃得像个老人的头,凉风吹,仅有的那点枯叶也就保不住了,瑟瑟往下掉,落叶堆积了没人清扫的大街。街上稀稀疏疏走着几对男女,几乎都顶着同个枯黄枯黄的头,倒与此景此情辉映得很融洽。
“真不要脸,呸!”
小四骂着对路边亲吻的男女,加快脚步转入胡同,径直走向间老旧的房屋。
整个房屋已被落叶、枯藤以及蛛网缠着,那些断了的网,在凉风里宛如举着白旗投降。
“小四叔,你回来了?……”
声音撬开了小四的旧门,鬼鬼祟祟走进个头顶黄色毡帽样头发的年轻人。
“我路过,看到屋里亮着,就知道你回来了。”
“难不成是鬼啊。”
“鬼才不开灯呢,鬼怕亮的。”
“你见过?”
来人是小四的邻居家的二儿子李顺,五年前因多次违反校规,高中没念完就被劝退回来了,之后便出来谋生,什么赚钱做什么,正经的不正经都不挑,然时至今日,依然分文不沾身。
这些小四自然不知道——他已经和他的小镇断绝音信很多年了。
“小四叔,有什么宝贝没?”
李顺边说着,边自顾在小四的两个破旧的密码箱里翻找着,眼睛炙热得跟刚喷涌出的岩浆,但没多久炙热的目光便冷却了下来,显然小四这几件破衣烂衫里没有他要的东西。
“听说你在外面混挺好啊。”
“谁说的?”
“大家都这么说。”
“哦,美德理发店的韩哥见过你,大家好像就是听他讲才信的。”李顺看着堆被他翻乱的衣物,有几条内裤甚至都发着霉臭,有些不可置信地补充说。
“那个美德理发店?”
“韩哥开的呀!”
“那个韩哥?”
“韩哥你不知道?”
李顺终于像看傻子样,不可置信地看着他,不由分说地问,那架势就像知道韩哥是谁就是九年义务教育的义务。
“不知道。”
“装糊涂是不是?上海,上海想起来没?”
“什么上海?”
“上海给你理过发的,著名理发师……唉,也难怪,大人物往往都是记性不好的……”
年轻人喃喃自语,言语里些许惋惜和遗憾了。
“……”
“可你怎么这样回来了?”
年轻人似乎突然想到了那几只破破烂烂的箱子,如梦初醒般。
“嗯,大概是想家了……”
小四无奈,只好应付了事。
“可是你的迈巴赫呢?你出去了带我去如何?”
李顺又开始自顾兴奋起来,期待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小四,饥渴地像望着只快熟没熟的叫花鸡,又怕他插翅溜走似的。
“迈巴赫?出去?谁出去”
“小四叔,装傻是不是,你们这些大人物啊……没用的,你在上海开公司发达的事迹镇上已经传开了,瞒不住的,没必要装了,我们这些穷邻居穷亲戚啊是不会攀附你的……下次你出去了带我去跟你混,如何,四叔?”
“我破产了。”
小四结束了这段没来由的纠缠。
“切,这小四,我就说嘛……”
李顺不悦地丢下这么句话就摔门而去了;不管怎样,让别人失望也